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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《中国历代通俗演义》所思

  由《中国历代通俗演义》所思 (第2/2页)
  
  这是蔡先生的追求,他不说假话,也不说曲阿的话。他所演义出来的故事,都在史据中斑斑有考。“以正史为经,务求确凿;以逸为纬,不尚虚诬。徐懋功未做军师,李药师(靖),何来仙术?罗艺叛死,乌有子孙?叔宝(秦琼)扬名,未及子女。唐玄奘取经西竺,宁惹妖魔……则天淫秽,不闻私产生男;玉环伏诛,怎得昄真圆藕?种种谬妄所亵之谈,官场辞而避之。”只有这样严肃谨慎的人,才可能写出这样的作品。
  
  我在一次与朋友调侃玩笑说:“倘若现在突然发生变故,中国没有电了,死的年轻人比老年人还要多。”这是特指我们中国而言。中老年人,点过油灯看书,穿过草鞋走路,井水可汲而饮,草根可采充饥。如今的年轻人从酒吧到舞厅,无电脑不能思维,非电饭锅无所造饭,不读书也不看报,心中空如昏天之月,除了钱没有别样的追求,他们不死谁死?这是一点具体表述的思维,如果抽象起来讲,中老年人的头顶,始终有历史这盏灯在照,他们的耐受力强些,恐怕是事实。真的会“没电”吗?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?一个“非典”可以把满街的人赶回家去,一场更大的意外,比如“战争”呢?
  
  然而我们似乎并不珍惜这些仅存的文史学。还在用“阶级论”这把尺子在量,用斧子去砍他们。
  
  记得在“文革”期间,那些红卫兵曾经有过一个设想,用农民起义的斗争史取代帝王将相的封建史。想是想,真的做起来,他们还是傻了眼。整个的二十四史中,农民起义只能看作是历史的一种“现象”。这个朝代有,那个朝代也有,支离破碎各自在那里,根本行不成历史的连贯和接续。我猜“儒法斗争”的那段历史观表述,也是一种很无奈,很勉强地在生拉硬扯表现“阶级斗争”史观的做法罢了。蔡先生的这部堪称“通史演义”的书当然是以帝王将相为主的,受到冷落也在这般情理之中。
  
  中国的文化中糟粕很多,其中有些东西很要命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鸦片战争以来的历史证明了这种文化中含有的“落后量”和“落后质”。但是不是落后了便应轻视、蔑视呢?这需要政治家和社会学家认真思考一下。一只乾隆笔筒,放在现在的书架上,和《大不列颠词典》一处,是增色还是减色?一架春秋“水洗”,已不再用来洗手,是保存研究,还是捧出去卖了铜器?就算碰碎了,比如钧瓷,已经极难见到完整的器皿,但在钧瓷址未发现之前,碎片与黄金等价。
  
  我以为,判断任何一部书的社会价值,只有两个量化了的标准,一是它拥有不拥有读者,一是它拥有不拥有时间。二者倘居其一,即是具备“素质”的作品。什么是“素质”?它可能是进步的,也可能是落后的,但它即使是落后的,也是有价值的;倘二者皆具备——即使它是“反动的”,也是永恒的,无法消灭的。谓予不信,可以看看《儿女英雄传》、《蜃楼志》一类作品。可以肯定地说,这两部作品的主旨是陈腐的、落后的,但是,无论什么样世界观的评论家,你可以说三道四,可以恨之入骨,你就是消灭不掉它!因为它的内在有着永恒的美,无阶级、无意识的“芳情只自遣”,践踏成泥“依然香如故”。
  
  啊,我们在审美时,总是在辨认哪是香花,哪是毒草。我们总是戴着显微镜、放大镜和化学试剂在观赏自然,这样做不累吗?安徒生童话里讲了一个故事:一座烧焦了的房子,旁边盛开着一丛绚丽的玫瑰。画家走过来,他感动了,便在旁边写生创作。倘这样问,这画家他是在为贫下中农在作画,抑或为地主阶级?问话的人是否有毛病?我们警惕得是否过分了?看见一部作品,倘是写“要人”的,立刻联想到它是否“利用小说”来反党?写知识分子遭遇的,是不是“在讽刺”党的政策?写“三家村”的就是在组织什么小集团,写海瑞的那是为某某翻案。《水浒》是写“投降”,《三国》呢?是“英雄创造历史”……过敏得像得了神经病,脆弱得像系一根黄瓜或者“琉璃扑噔”儿。
  
  蔡先生的这部书的题材是写帝王将相为主的,和所有的旧知识分子一样,他无法避免一些陈腐的,落后的,甚至是“反动”的东西。“反动”是否一定就坏,“革命”是否一定就好,这不在本文探讨范围。但蔡先生的这一系列确实做到了“两个拥有”,它还要“拥有”下去。我看它的生命力起码比我的书要强。从实效意义上看,它的生命力还在加强。现在还有多少人能看竖版繁体字的“二十四史”呢?不能。就是简体字的古文版也不能。但我们的民族历史要承,要绪,读蔡先生的书可以导你入门。且是独此一家,别无分店。从这个意味上说,真的是“厥功甚伟”了。
  
  我是反感成分论的。无论从社会学概念,还是文学评论界定标准,统都反感。看到现在一些评论家:你写一个海瑞式的正直官员,他说你在宣扬清官;你写一个忠于国家爱人民的志士,他说你歌颂“愚忠”;你写帝王将相呢?你是在颂扬“君权统治”,是“封建余孽”,是“奴才”……还是安徒生那则童话,画家是此意识,麻雀们又是彼意识,“吱!那有什么画头?那不过是些红的和绿的堆起来而已——吱!”
  
  帝王将相不可以歌颂吗?歌颂他们便是反民主?我看不能这样说。我不能同意,用今天西方洋大人的标准来衡量我们过去的中国,甚至我们现在的中国。我不是政治家,但作为小民百姓自由见解;比如说民选,现时进行普选,选出来的官怕恶霸多了点,有钱人多了点,贪官多了点。——这不是坑我们中国“公民”吗?
  
  只要走在历史上曾经对改善当时人民生活,对推动当时生产力的发展,对巩固当时国家和平统一,文学艺术昌明,对当时民族团结曾经做出过积极努力和贡献的人,无论李世民、雍正、李白、辛弃疾,抑或毕异、黄道婆、蔡伦、郑和……就是要歌颂,管你说什么!
  
  蔡先生的这套书,从文学性上说,只能说是“中平之作”。它是一座矿山,山一样的巍峨,中有茂林修竹、流泉飞瀑,内含煤铁金玉,自然也有土,有毫不起眼的砂石。它的非凡就在于它的丰富蕴藏。前面说过,它不是应遵命评论应运而生,而是应时而生。在整个封建制度崩溃、新时代还在阵痛时,他用毕生精力唱出了这部史诗,可以听为挽歌,也可以看作新时代的催生符。这岂是几个在沙龙里坐唱,坐看别人辛苦,封就了自家是文坛盟主、骚坛执牛耳辈所能为!
  
  是为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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